给我最特别的楼诚

【楼诚大逃猜】君寄人间

当时参加大逃猜写的,主题是列车,有点钻空子吧


妻在厨房煎猪油,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响,略有些肥腻的香味蹿进客厅,往明楼的鼻子里钻。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空虚,莫名被香味牵引着走,倚在门边看着系着围裙有些手忙脚乱的小女人。

“晚上能拿猪油渣炒小白菜吗?”明楼问。

妻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又赶忙盯着锅里:“噢,好的呀。”

“谢谢。”

“不客气。”

邻居常说,明老师和妻子相敬如宾,是街坊四邻的典范。妻挽着明楼不答话,微侧着头笑。明老师握着她的手,说她跟了我这么个穷教书的,当然要对她好了。

进了家门两人立即脱开手,妻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明楼拧开台灯开始备课。夜里一人睡床一人睡地上,可不相敬如冰嘛。

为了任务的假夫妻罢了。其实最后真成了两口子倒也不少,只是明楼的态度总不冷不热的,扮演他妻子的女孩试探了几次,便退了回去,两人都谨守着那根线。


“水要再多放些,这样猪油才白,而且没有焦味。”明楼说。

他惯常是不进厨房的,妻有些愣:“啊,是吗?”

明楼自觉失言,摆了摆手:“我随口一说,你别当一回事。”

锅里的水慢慢烧干,肥肉开始出油,妻拿锅铲推了推:“要不,下次按你的法子试试。”

“……好。”

明楼出了厨房,重又抖开报纸。


他怎么会知道应该如何煎猪油,难不成是在巴黎的时候?

不,不会。法国人惯常是往冰箱里塞大块大块的牛油。

或者,大姐说的?

也不太像。大姐讨厌那一身油烟味,哪会跟他讲这种窍门。


“大哥,快尝一尝,这个酱油我跟老板讲了好久,他才给我从国内带过来的。”少年穿了件当下流行的牛仔衬衣,外面套了件马甲,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他拿小指蹭了瓶口的一滴酱油含进嘴里,“唔,感觉还是家里的好吃,这个好像甜了点。”

热腾腾的白米饭盛在碗里,炸至金黄酥脆的猪油渣掰成小块洒在上面,切成小段的细葱鲜翠欲滴,再淋上几滴酱油,在厨房不甚明亮的光照下油光锃锃,看得人食指大动。

“趁热吃大哥。”少年舀了满满一勺,米饭冒着丝丝白气,凑到他跟前。


“你要吃猪油拌饭吗?”妻从厨房探头,“刚熬好的。”

“好。”

 少吃那个,油腻,医生上次说你得吃清淡点。

“算了,不吃了。”明楼说,“炒青菜,猪油也少放点吧。”

“行,你再坐一下,我炒两个菜马上好。”

明楼又竖起了报纸,不着痕迹的揉了揉太阳穴。


火车压过碎雪,驶向一望无垠的荒原。纬度由低转高,拉低的天幕再一次亮起,车轮哐当的追逐一轮红日,金乌坠地,熊熊燃烧。

明楼出了巴黎北站去和王天风会和,两个胃里空空如也的大男人为了最后一个甜腻腻的面包圈大打出手。

王天风手一挥,算啦,让给你,看在你家……

西伯利亚来的寒风吹散最后两个单字。

明楼有些茫然,你说谁?


瓷盘釉质有些粗糙,白里透出点黑,花纹的接口也不甚完美,明楼把目光拖开,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

略咸了点。他没有说。

脑子里突兀的闪过一句话: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的,下次你自己做!

妻从不曾对他说过这种话。于公,她是他的下级,于私,她性子虽辣了点,但两人从没红过脸,更别提这种类似夫妻拌嘴的话了。

肯定是明台那个小兔崽子,越大越没规矩。明楼想。

一时间只有细细的咀嚼声和瓷匙轻轻碰到碗壁的声音。明楼一口米饭嚼了许久,甘甜味慢慢渗出来,他把饭咽了下去:“家里有信寄过来吗?”

妻的筷子在半空顿了一下,而后如常的夹了菜放进碗里:“这才月头呢,还早。”

“是吗,那是我记岔了。”

“我看你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今天晚上别看书了,早点睡吧。”

“诶,劳你费心了。”


吃过饭妻子去洗碗,明楼在书桌前磨蹭了会儿。几本摊开的书,夹上书签放进书柜里。拿小刀把铅笔都削了一遍,有一支许是摔过,芯全断了,明楼削到第三次没了耐心,甩手给扔了。一沓备课的纸,理了理排得更整齐些,收进了抽屉里。

刚开始笨手笨脚,如今做来已无比娴熟。不看书无事可做,明楼慢慢吞吞的趿着拖鞋进了房,从柜子里把棉絮拿出来打开铺在地上,正要从床上拿了枕头,妻一边在衣服上蹭手一边进来:“天冷,要不再加一床吧,免得回头感冒了。”

明楼说:“好,听你的。”

妻在外面不知忙活什么,明楼洗漱完了先进房躺下,虽然没有睡意,闭着眼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他迷迷瞪瞪的听见有人敲门,妻隔着纱窗跟人闲聊了几句,人走了门关了,妻的脚步路过卧室,然后又远了。

天旋地转的,明楼觉得头有些痛。


火车疾驰而过,碾碎一地枯枝。

哐当哐当。

灯火通明的新政府办公厅,明楼一拍桌子,满脸怒容的训斥一群吃干饭的下属,与会的日军高级将领,无一生还。车停在大楼门口,明楼拉开车门坐进去,驾驶座的青年朝他点了点头。

哐当哐当。

整整一车厢的盘尼西林压在帆布下面被运出上海,开往苏区。明楼正坐在办公桌前敲着食指,一个瘦高的身影推门而入,朝他点头,成了,大哥。

哐当哐当。

满满当当塞了一车鬼子和弹药的火车在经过大桥时被炸毁,桥毁人亡,此前他们设立层层关卡严密排查,竟还是在眼皮底下出了事。日方大为震怒,下了死令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线索全部指向明楼,他住进了参观过无数次的地方。然而第二天,所有对他的指控全部撤销。

新政府办公厅有一个军统方面的特务,代号毒蛇。


“阿——”明楼一身冷汗的惊醒。

妻端了温开水半蹲在地铺旁,摊开的掌心里放了四粒白色的药片;“把药吃了。”

药片黏在喉头,明楼咕噜咕噜把一搪瓷缸子的水都灌了下去,胃里有些胀,他背过手擦了擦嘴:“我刚才,没说什么吧。”

妻正要迈出房门,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就是大喊了一声,做恶梦了?”

“我……也许吧。”

明楼重又躺了下去,他背后有些发热,翻了个身侧躺着。妻关了灯,床上传来窸窸窣窣掀被子的声音,床板微微嘎吱了两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明楼在黑暗中闭上眼。


风在耳边呼啸,雪籽砸在窗户上乒乒乓乓,明楼一脚踹在玫瑰花窗上,彩绘的玻璃碎成小块散在雪地里,架上的花瓶被带倒,花瓣支离破碎。他猛地把手边的少年推到在地,掌心下对方身体的温度很快被冷风冻住,黑漆漆的枪管抵住少年的后脑。

说,说错一个字就完了。

少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拽着明楼的衣角喊,哥哥,哥哥饶命。

明楼就手挥开他,背过身去。

王天风开了枪,给摇摇欲坠的少年搭了把手,拉他站起来。

孩子还小,慢慢教嘛,快给你哥哥认个错,阿诚。


悲痛袭击着他,夜里的黑暗压着他的心。明楼揉了揉干涩的眼,心口裂开一个大洞,空落落的,传来悠远的回声。

眼泪堆积在心里。

阿诚。


不是第二天。

明楼在那间牢房里呆的时间,远远多于他认知里的长度。从前日本向中国纳贡,尊其天朝上国,学中国人规划城市街道,学中国人品茶吟诗,大抵连怎么折磨人的法子也一并学了去。

明楼不记得自己被注射了什么,他只觉头痛欲裂,内心翻搅,一肚子话往外涌。他嘴上真真假假的说着,手里拽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拼了命的跑,把他藏在最深处的房子里,钉死了窗户,锁上了无数道锁。

他说,不要出来,等我。阿诚,等着我。

脑浆像是被人拿筷子慢条斯理的翻搅,明楼铐在凳子上不得动弹,疼痛从头而起,一寸一寸蔓延到脚底。

阿诚,阿诚。


他被放了出来。

阴影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明楼被人拖着走,脚下有些打晃。藤田芳正微微点头,假模假式的问候,明先生,得罪了。

明楼一身的伤,依旧一脸老神在在的高深莫测,藤田长官查清楚了,还明某人一个清白就好。

明先生也是受害者,家里养的都是白眼狼。藤田芳正说。

明楼微眯着眼,看远处在风中打着卷的梧桐叶子。他没太听懂藤田芳正的话,懒洋洋的笑,明某能回去了吗?

藤田芳正一脸恍然大悟,向身边的人吩咐,是我考虑不周,送明长官回去。

明楼坐在车后座闭着眼假寐。

漏了一环,究竟漏掉的是哪一环?

明楼身体微微下滑,脑袋后仰。有人在一节一节的抽他的筋。


缺的那一环,便是被他深深埋藏的那个名字。

明诚。

他们是彼此的刀和伤口。

而今伤口被抓咬得鲜血淋漓。太阳穴突突跳动,痛觉嚣张的大笑——

他的刀。

可是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刀在哪里。


即使是amor,也包含着mors。

人们都希望爱能超越死亡永恒,然而爱不过是凡人之事,人必有一死,所以爱也无法永存。

明楼摸黑起身,在抽屉里翻出装药的小瓶子,摸索着倒出几颗,放进嘴里干嚼了,一仰头和着眼泪吞下去。

人皆有死。

当我死的那一天,我对你的爱也终会消亡。

明诚曾掀开被子钻进来吻他,明楼曾绕到沙发后弯腰抱住他,他们曾躲在圣心教堂的后排座位上双手交握,在神父询问新人的时候握住彼此的手悄声说,我愿意。

明楼的右手抚上左肩,在黑暗里静静的微笑。 

阿诚,晚安。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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