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特别的楼诚

【伪装者 楼诚】赋你色彩,予我华章 番外三

花间一壶酒,月下影独酌

——《送温台(唐·朱放)》渺渺天涯君去时,浮云流水自相随。

 

屋前的几盆生菜和小胡瓜,还是我小时候央着papa种的。每年留下一点继续繁殖,竟然长了这么久。小胡瓜的品种据说叫“抵抗者”,能抵抗霉菌,不管天气如何,我再疏于照管,每年夏天也能收获几根贡献给餐桌。

生菜的品种不太清楚,长成后是翡翠绿色,尤其好看,拌在沙拉里脆生生的。Papa说本来不该只有这么几株,刚播种的时候是一个大的塑料盒,papa刚把种子洒下去,父亲就来帮着浇水,结果好多种子都被冲跑了。

Papa说父亲帮倒忙、瞎添乱,父亲拿着浇水的壶就往papa身上洒,一个踩对方脚,一个朝对方身上踩水,一点都不像大人。

院子的角上还有满墙的洋姜,这种植物太好养活,我不过是丢了两块在那里,来年它们就在地底长出了许多白色的块茎,拿来煎啊烤啊都很好吃。

家里的院子其实有些乱。原本papa打理的挺好看的,据说我小时候皮,今天拔一株薄荷明天挖一朵玫瑰的,破坏的不成样子。不过后来我同papa一起胡乱种了些菜苗,倒是有种生机勃勃了凌乱美。但是父亲说那是因为我和papa爱吃,有的吃的才不管美丑。

蔷薇又开了,今年还多了一丛白色的,娇红嫩白,好不热闹。

从前父亲和papa爱在门廊这坐着看书喝茶,我不爱喝茶,papa就洗个苹果给我抱着。有时春日里困了,一觉睡醒已近黄昏,我躺在沙发上,枕着父亲的腿,等papa喊我们吃饭。

 

小时候睡不着,总吵着让Papa念故事,但有时是父亲哄我睡觉,便没有故事听。父亲不常念睡前故事,准确的说,父亲的睡前故事大多不能叫故事,他喜欢给我念诗,或是讲历史。Papa的声音低沉柔和,好像胸腔里有一个大大的共鸣箱,父亲的声音像酒,醇厚,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厚重感。

有次父亲正在同我念诗,papa推门进来了,坐在旁边一边听,一边摸我的头。

    然而你是你,我是我,彼此独立。

    交出你的心灵,但不是由对方保管,

    因为惟有生命之手,才能容纳你的心灵。

父亲突然抬起头,然后看着papa笑,然后又低下去接着念。

    站在一起,却不可太过接近,

    君不见,寺庙的梁柱各自耸立,

橡树与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中成长。

他合上书,替我整了整被角说,小公主快睡吧。我问papa,刚才父亲在笑什么,papa不肯说。父亲捏了捏我的鼻子,说我还太小了。我仍睁着眼睛不肯睡,父亲捏了捏我的鼻子,说也不知道随谁,这么固执。

他说,人是群居动物,往往害怕寂寞,无法忍受孤独。但其实独立的自我,才是美好生活的开始。

他说完在我的额头亲了一口,然后papa亲了亲我的脸颊,替我关上灯,他们便一齐出去了。

我躺在黑暗里紧紧的闭着眼,仍旧想不明白,却还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小孩子忘性大,第二天这件事就被我抛到了脑后。高中时有了喜欢的男孩子,我才突然明白:橡树和松柏,就是父亲和papa。

后来问papa什么时候我也能找到一个人,像他和父亲一样。即使是他们的女儿,有时候也会觉得插不进他们之间。那天父亲正坐在门廊下看书,papa说,遇到了,自然就会知道。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可是大概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父亲或是papa那么幸运吧。

 

小学时有男同学笑我没有妈妈,还出手推了我一下。

虽然没有妈妈,但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papa。我让他不要那么说,他不听,还把我推在地上。

父亲说,先礼,后兵。

那个男孩子被我用父亲教的招数揍了一顿,虽然打赢了,但是他去告诉了老师,我后来被叫到了办公室,看到了papa。

我不想让他们不开心,但papa一直很温柔的问我,最后便还是告诉papa了。

我好没用。

Papa没有骂我。但是那天饭后他不给父亲吃甜点,说父亲就会教小孩子打架。原来让他和小叔叔打,现在又教我打,所以活该没有甜点吃。

父亲就跟在papa后面进进出出,像小尾巴一样。父亲特别委屈,他说他教papa打架是不想papa被人欺负,就算是小叔叔也不行,而且papa又没学坏,还这么优秀,那现在教我打架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看出来papa想笑,但他忍住了,一晚上父亲都跟在papa后面碎碎念。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布丁被谁吃了,反正我晚上肚子饿跑去看,冰箱里没有布丁影子。

Papa总说父亲,越活越幼稚,哪里还有当年明长官的样子。父亲给我讲过一些关于中国、关于上海、关于姑姑和小叔叔的事,但那时父亲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papa让我只将那些事情当故事听。

即使是故事,听来也是惊心动魄。

父亲的记性一年不如一年,老爱忘事儿。比如左手明明拿着勺子,却又去厨房拿了一个;或是刚刚还在看的书,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忘记放在哪里了。这些事偶尔就会发生,好在不是每天都有。也幸好papa记性仍是同从前一样好,我也就没有太担心。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但有些事情了解的越多,越痛苦。

我为这件事躲起来偷偷哭过。

故事里的父亲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而现在记忆的一天天缺失,就是他所付出的代价。我害怕他有一天会忘记吃饭,忘记下一句要讲的话,忘记我,甚至忘记papa。

Papa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猜不出来。但papa说,不管父亲变得怎样,他永远都会记得,我们爱他,而他,也爱我们。

 

父亲去世后,papa常同我聊起他。他坐在父亲常坐的位置上,我坐在他原本常坐的位置上。

你父亲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他呀,心里总装着很多事,想得多看得远。当年的事你也知道一些,但即使见过那般的黑暗,他的眼睛仍然是那般的清澈。Papa讲完自己都笑了,咳了两声,声音渐渐轻下去。也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觉得什么样都好。

我握着他的手——Papa的手很好看,是同父亲那样贵气的手不同的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总是修剪的圆润光滑,掌心温暖而干燥——他这两个月瘦的越发厉害,手上的青筋冒得有些过分。我同他说,父亲也给我说过papa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圆溜溜的,时而纯真时而狡黠,时而冷冽时而阴狠,但不管怎样他都觉得看不够。

我拿了毯子搭在papa身上,轻轻将他的脚抬起放在软塌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些。不知道papa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他呼吸慢慢变得均匀,渐渐弱了下去。我猜他听见了,因为睡过去时,他的嘴角还是挂着笑的。

Papa的身体一日日弱下去,速度惊人。他左肩上陈年的旧伤,原本只是阴雨潮湿的天气里会隐隐作痛,近来已经会开始影响日常的生活。许多事情不是医学可以解释,也许是父亲更需要人照顾,所以papa一直逼着自己坚强,我说不清楚。

 

巴黎秋天多雨,有一年一连晴了大半个月,我也就不再天天带伞。那天早上出门前papa还提醒我记得带伞,但是因为起晚了,Katerina肯定已经在路口等我,所以抓了片面包就跑出门,伞便忘在门口的鞋柜上了。

下午放学时我正想着惨了,准备等雨小一点直接跑回家,便和同学一起站在走廊下等着。突然两个身影从雨中走过来,不紧不慢,两人共撑一把伞也丝毫不显狼狈。那把伞是全黑的,被罩在伞下的父亲和papa就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穿过细密的雨丝朝我走过来。

父亲略高些,撑着伞,微微朝papa那边倾斜,他们挨的很近,但并没有太过亲密的动作,却叫人觉得没有人能插的进去他们之间。Papa撑开手里的伞,高举过我的头顶,我攀上他的手臂,听见父亲说,Lucia,回家吧。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的一场雨。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雨天,也再也不会有给我送伞的人了。即使有,也不是他们。

 

我后来又去了一趟中国,父亲和papa都说,他们的根在中国,所以我大概也算半个中国人。我再次去了上海的时候,又去了papa画里的那栋房子。那栋房子同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也许旧了点?但总觉得有些变化,好像少了点什么。我说不上来,院子里郁郁葱葱的,完美的就像一幅作品。大门还是锁着,还是没能进去,挺遗憾的。

中国的变化很大,有几年前的影子,但父亲和papa描述中的样子已经几乎见不到了。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我站在外滩边上,看着奔流不息的黄浦江,想我所在的位置会不会曾经父亲他们也来过。我为父亲和papa感到可惜,他们该看看的,这片他们深爱眷恋的土地,日新月异,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新人新禧,故人重归,万事如意,岁月静好。如今,我也算替父亲和papa完成了他们最后的心愿了。 

海外孤臣竟不归,老来东望泪频挥。

父亲以为我没有听到,但其实那时我是醒着的。淹留海外几十载,想到故土总是特别感慨,但从我未跟父亲提过。Papa说过,只有身受才会感同,而大部分时候,所要做的只是理解和陪伴。

回到巴黎时已是春深,去年的这个时节,父亲papa都还在我身边,如今只余下这一个湖了。我将手里吃剩下的面包撕成小块喂给游过来鸭子,拍了拍手坐在石凳上,捡了小石子用力往湖中心丢。

如今便是最好的世界,别说什么来日方长。

时光难留,一去不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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