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特别的楼诚
客树回看成故乡
——《蝶恋花(清·纳兰性德)》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和所有捡到孩子的故事一样,阿诚是在某天早上出门拿报纸和牛奶的时候,发现躺在自家报箱下的小孩子的。
巴黎初夏的清晨气温仍有些低,若是起了雾还会多些潮气,他裹着一件长袖的睡袍,就趿着皮拖鞋从不长的石子路小径走出去拿报纸——年纪长了越发犯懒的明秘书长,也开始并不是时时刻刻的注重外表。
小小的孩子裹着粉红色的珊瑚绒毯子半合着眼躺在一个小盆子里,阿诚蹲下来轻轻解开毯子时她睁开眼,眨巴了两下,没牙的小口微微开合。他把手伸过去,小孩儿条件反射的紧紧握住,甚至来回摇晃了两下。阿诚当下就把报纸给忘在脑后,小心的把孩子连盆抱在怀里,又急切又稳当的往家走。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大少爷做派的明楼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正要抱怨阿诚“干嘛起这么早,把被子里的热气都带跑了,报纸什么时候拿都可以不用这么勤快嘛”——所有这些都在看见阿诚抱着一个盆的奇怪造型时给咽了回去:“你怀里是什么?”
短腿的柯基正慢了半拍一级一级的台阶跳下来,刚蹭到明楼脚边,也同他一起呆呆的望着阿诚。
“孩子。”
明楼觉得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孩子就这么留下了,发现是个女孩时两人面上尴尬的神情暂时按下不表,对于决定小东西叫什么,他们倒是兴致勃勃。
“明朗。”这是明楼。
“Lucia。”这是阿诚。
“朗者,明也。”
“拉丁词根lux,意为光明。”
两人相视一笑,其实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小Lucia就这么留了下来,还是同从前照管明台一样——明楼负责教育问题,阿诚负责饮食起居。
将穿着粉红色裙子的Lucia放在沙发上坐着,小姑娘脸粉粉嫩嫩的,皮肤白皙得看得见细细的血管。明楼和阿诚蹲在她跟前,一个拿着蓝色海豚的毛绒玩具,一个拿着一只黄色的小鸭子,试图引诱Lucia喊“父亲”或是“papa”。
小姑娘兴奋的直摇手,张着嘴,就是没声。
明楼拿着海豚轻轻在她脸上用吻部啄了两下:“来,叫‘父亲’。”
阿诚挤兑他:“父亲太难了,叫‘papa’。”
小姑娘咧着嘴笑的直流口水,阿诚连忙放下手里的鸭子去给她擦,他刚收回手,突然一阵“咯咯咯”的笑声。明楼同阿诚对视一眼,都欣喜的看向Lucia,谁知小姑娘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明楼连忙坐到沙发上,把她抱在怀里哄。“怎么突然哭了?”
阿诚摇了摇头:“不会是,第一次笑出声,被自己吓到了吧。”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怀里的小姑娘哭的更起劲了。不明就里的柯基在一旁扬着脑袋,冲着他们“汪”了一声,Lucia打了个嗝,更大声的哭了起来。
阿诚轻轻刮了刮她鼻子:“胆小鬼。”
明楼同阿诚一起坐在圣心教堂前面的草地上,Lucia同新交的朋友一起正玩的开心。阿诚把手里剥好的板栗递给明楼,有些凉了,没有那么软糯,却更为香甜。
“她像你,又不太像你。”
阿诚挑了挑眉,用肯定的语句:“她像你。”
“我觉得更像明台。”
时间慢慢流逝,有些话题已经不再是不能谈论的禁忌。“她跟明台一样,愿意亲近这个世界,一切在她看来都是美好的。”
阿诚小心的将衣服上沾着的一小块板栗壳拣下来,扔进袋子里。不远处小女孩正跟新玩伴拥抱道别,蹦蹦跳跳的朝父亲们跑来。太阳从她身后打过来,阿诚眯着眼,笑着看她越跑越快。
穿着背带裤的小姑娘在离父亲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被绊倒在了地上,站起来一声不吭的拍了拍手,仍咧嘴笑着跑向明楼同阿诚。
“父亲、papa。”
明楼把她背在身后的手抓过来看摔伤没有,突然小声冒出来一句:“我就说像你吧。”
阿诚将马克杯递给Lucia,看着她慢慢喝完舔了舔嘴唇。“去漱个口。”
小姑娘正式长身体的时候,少女的身形隐隐可见。她拔高的太快,经常第二天抱怨腿抽筋。明显是长太快有些缺钙。她不爱喝牛奶,因此每次都得阿诚盯着。
Lucia飞快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往厕所跑,稀里哗啦一阵响声之后又跑了回来。蹦起来在阿诚脸上亲了一下,飞快的又钻回被窝,被子垫在下巴处,乖巧的说道:“papa晚安。”
阿诚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下次不许这样了,当心着凉。”替她关上床头灯,慢慢关门出去了。
明楼躺在壁炉前的躺椅上,身边放着红酒和芝士,听见阿诚的脚步声,问:“Lucia睡了?”
“嗯。”他在另一个椅子上坐在,带了些抱怨,“死活不肯喝纯牛奶,非得加了蜂蜜才肯喝。”
“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阿诚哭笑不得:“你知道她不可能会遗传我的吧。”
明楼微微倾斜酒杯,碰了碰阿诚的,然后一口饮下。“谁知道呢。”
他转过头对着壁炉转动手中的玻璃杯,火光映衬在瞳孔里,阿诚学着明楼的样子陷在椅子里,侧头看着被温暖的橘黄包裹着的身边的人。
明楼变得越来越柔软。
刚到巴黎时他整个人其实还是紧绷着的,下颌线条冷硬,目光中带着攻击性。这种情况在他们养了一只狗之后有所改善,明楼会和它玩丢球,会让它躺下揉它的小肚子。他面部的线条开始变得柔和,会穿着有些旧的灰色家居服出去拿报纸,随便和邻居聊两句早餐吃什么一类无关痛痒的话题。或是拿着两块饼干在阿诚做饭时溜到厨房,塞一口给他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溜出去。
再后来他们有了Lucia。明楼变成了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好爸爸,他宠Lucia,却不娇惯她,就像他当年对明台一样。但他又甚至会因为Lucia有次看见一个骑摩托车的少年说了一句“好酷”,而自己也去买了一辆,时不时带着Lucia出去兜风,车后座上还拴着Lucia粉红色的气球。不搭,却可爱。
阿诚总笑他,用当下最流行的词说,明楼的后半辈子都在热衷解放天性。
明楼每次听到都只是笑,不说话。露出洁白的牙,和眼角的皱纹。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的前半生几乎都在为别人活。早些时候他也许为自己活过,但更多数的时间,他都将自己排在了最末位。这世界上有解决不完的问题,动荡不安无处不在,人生苦短而又漫长,除了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永远年轻。
人们最长追求的不过名利二字,但最难的,却是良辰美景,还有你。
岁月惶惶而去,但只要有你在,我便无惧枯荣。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