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特别的楼诚

【伪装者 楼诚】赋你色彩,予我华章 章廿二

章廿二 冬至

一候蚯蚓结,二候糜角解,三候水泉动。

——《望江南·超然台作(宋·苏轼)》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1

天空一片阴沉灰暗,绵长的细雨落个不停。

明楼用手在车窗上抹开一块水汽,开口打破沉默:“阿诚,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大哥。”

汽车开的很稳,缓缓驶过街角。

 

雨下的愈发大了。

在阿诚吓得赶忙撑着把伞去找明镜时,明楼便知,他导演的这出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主角尽出,所有人物相遇,戏剧到了高潮。

多少双眼睛,或明或暗的盯着。

明楼在雨里站了一会。虽是春雨,大地终究是还未完全回暖,南方湿寒,被打湿了的衣服重重的压在肩膀上,寒意刺骨。

“大姐。您,您还好吧?”

明镜抬起头来看他,两个一向衣着光鲜,以强势著称的人,当下竟很难说清究竟谁的模样更加狼狈。“我好不好,你还在乎吗?”

他当然在乎。

明镜在雨里晃了晃,明楼试图上前扶他,却被躲了开,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明台到哪里去了?”明镜质问道。

“我……我会想办法的。”

“怎么想啊?想什么办法?你说啊!”她手里捧着明台的指甲盖,被一张绣着半株并蒂莲的帕子包裹着,鲜血淋漓。

那张帕子是绞碎了后又重新缝合起来的,针脚再细致,也看得出曾经支离破碎的痕迹。

“大姐……”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大姐,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去说。”他硬生生截断已经到嘴边的话,现在还不到对大姐说出实情的时候。

“家?家在哪里?”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明镜看了看明楼又看了看阿诚,从喉头挤出短促而尖锐的笑声,“汪曼春这个畜生,她要杀埋了你弟弟,你在哪里?她这样对待你的家人,你的血性到哪里去了?你还是不是明家的男人啊?”

走廊檐下挤满了人,看着这一幕窃窃私语。明楼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明镜一记狠狠的耳光抽了过来,打的他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差点栽倒在雨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明镜被阿诚抱着,局面倒还不至于完全失控,解开军装领子上的风纪扣,把搭在额前的头发撩到一旁,口气还算平和:“你闹够了没有。”抢在明镜再一次开口前,满含怒气的吼道:“你闹够了没有!”

 

阿诚带着明镜离开了,汽车飞驰而过,车轮带着水滴溅起又重归平静,办公厅门口聚集的人也都散开了。

长官的笑话的确好看,却也不能多看。

明楼仍旧直挺挺的站着,一身冷灰色大衣浸透了雨,沉重欲坠。黑色的雨伞翻倒躺在地上,雨还在不停的下,汪曼春看着这葬礼一样的氛围心底生出一丝快意。

她撩了撩头发,准备把车开过去,却看见明楼大头朝下直栽在地上,惊的忙推开车门就往下冲。“师哥。”

“别过来!”明楼摆出明确拒绝的姿态,“我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尤其是你的。”

“明楼。”她不管不顾的扑过去,连称呼都换了。“我爱你,明楼。只有我才是永远爱你的,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真心真意爱着彼此的。”

“可是我的事业毁了,家也毁了。”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惯常整洁的大衣上满是泥渍,一向强势的明长官脸上闪过一丝脆弱和无助。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难道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还不够啊,我们在一起就是家啊。”汪曼春急切的打断他。

明楼看着眼前的女人,缓缓把她纳入自己的怀抱。

曼春,你的爱太可怕,太独断。我敬佩你爱人的勇气,却要不起你这样的爱。

 

2

梁仲春刚拿起话筒,电话里就传来阿诚的声音:“细节就放在你办公桌上,左上角,一个信封。”

他同明长官的这位秘书,也算得上老交情了。谈不上朋友,也无所谓信任,这个世上没什么纯然的信任可言,不过是相互利用,彼此握有互相的把柄罢了。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没时间了。”

“那你还等什么。”阿诚冷冰冰的说完这一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梁仲春也缓缓的把话筒放了下去。电话那头的人确实是那个精明的过头、锱铢必较的明诚,但是又有那么两分不一样。跟往日不涉及利益时的圆滑不同,他今晚更冷酷,还有几分强势,梁仲春觉得这个形象有些熟悉,一时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手里的拐棍在地上“咚咚”两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上海饭店。

明楼同汪曼春你来我往一杯一杯的喝着,喝了白的又换红的,明楼胃里没有打底,很快就醉了,一边还在不停的灌酒,一边喋喋不休的扯着汪曼春说话。

丢进酒里的小药片很快起了效用,汪曼春开始听得多说的少,渐渐靠在沙发上懒得动弹,恍惚间说了一句:“师哥……我好困。”

明楼抽走汪曼春手中的酒杯,将她放平在沙发上,整了整衣领。将剩下的红酒慢慢的倾倒在露台上。夜色太浓,红酒颜色鬼魅的像是快要干涸的血液。

深红的,冰冷的。

“曼春,你知道吗?权利,声望,财富,这都不是最难的的事。最难的是,我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会失去我的亲人。”

没有人回答他。

明楼站起身,整了整领口,抬腿往门外走。

大姐也许明白一些,可是具体明白多少他说不上,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明楼向来有些自负,此时竟也觉出几分苦涩。幸好这世上无论如何还有一个人懂他,无论他说出口的是怎样狂妄的胡言乱语,那个人都懂他埋藏在这些词句背后的是怎样的一颗心。

而现在,这个懂他的人,站在猎猎的寒风里,端起来枪。

背后是乱坟孤岗,磷火莹莹。

 

明镜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总算是安稳的睡了下去,前半夜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也未在出现,反倒是梦见了她和明楼小时候。

明锐东年轻时留洋,后来回国继承家业。虽骨子里仍带着点旧时大儒的酸腐,倒也还算开明,很早便请了老师在家给明镜明楼讲课。若是条件允许,也常会带着他们俩出门开开眼界。

那年明镜十五岁。

刚吃完寿面,明楼就抱了本《礼记》,小大人一样端坐在沙发前,一本正经指着书的对明锐东道:“‘女子许嫁……十有五年而笄。’那姐姐是不是该嫁人了?姆妈,那我以后过年压岁钱会多一份吗?”

明镜气得要打他,在明锐东的哈哈大笑里追着明楼满客厅跑,姆妈在后面不住的叮嘱:“小心点,别磕着。”

过了两月,明锐东去厦门同人谈生意,带了一双儿女同行。别馆里闷得慌,姐弟俩便独自溜出来去街头的集市闲逛。厦门属亚热带,他们去的时候又赶上水果大量上市,集市上热闹得很。明镜死死的牵住明楼生怕他乱窜走丢,两人逛了一阵,学着当地人的样子在街市摊上和人讨价还价。

回去的路上出了点小插曲,不知哪里来的小混混在他们身边转悠,说话明里暗里的调戏明镜。她大家闺秀出身,气红了脸,又不知要如何反驳。明楼从篮子里抓起刚买的红毛丹就朝人砸过去,挡在明镜身前,扬起还满是稚气的脸:“姐姐,别怕,我保护你。”

她的弟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明镜在床上辗转反侧。

明楼借着光线昏暗的壁灯,看着她惨白脸上的两道泪痕,替她又掩了掩被子,转身走了出去。“苏太太,麻烦你了。”

“你放心好了,我整夜都会陪着她的。”

“谢谢。”

上弦月,没有星子。

 

3

明镜穿了件很朴素的旗袍,纵使面容还有几分憔悴,也依旧风华光艳。

明台看着只离自己两臂远的明镜和阿诚,心头五味杂陈。他扑上去,跪在明镜身边:“大姐。明台不孝,让大姐担惊受怕,受了无数的委屈。明台该……”死。

明镜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将那个“死”字说出口,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聊了一会儿,明镜同程锦云去张罗给明台洗头的事情,只留阿诚和明台两人在房中。

门将将合上,明台就扑了过来。他抵着阿诚的脖子将他逼到墙角,压低声音:“为什么?”

阿诚一时没有防备才被他制住,回过神来立马攻他下盘,以求脱身。明台不依不饶,招招逼人,阿诚一边防守一边劝道:“明台,你别激动。”

“我的兄弟死了,我的老师死了,我的半条命没了,除了我!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冷静点,明台!”

“怎么冷静,你教我怎么冷静!”

“整件事情,是‘毒蛇’和‘毒蜂’联合策划并执行的,明台,是疯子他不守规矩……”

话还没说完,明台又是狠狠把他往后一推,吼道:“不许叫他疯子!”

阿诚借一旁的椅子使了力,才将身形稳住:“是王天风不守规矩,没有退路了……我们也没办法,眼睁睁地救不了……”

“那我呢?为什么我还活着?我宁愿死的是我!‘毒蛇’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给我死去的组员一个交代!”

阿诚有一个瞬间,恨极了明台的不懂事。

是,他的确委屈。生死搭档没了,好兄弟没了,老师也死了。原本以为也会就这么死了的自己,竟然活了下来,背负着全组覆灭的愧疚。

“你要一个交代,你以为就你难过吗?大哥就不难过吗?你知道他这一段时间以来,受的都是什么样的折磨吗?你说的容易,宁愿死的是你,你怎么不为大姐想想,不为大哥想想,甚至不为锦云想想?”阿诚上前拽住他的衣领,毫不退让步步紧逼,“你当初跟王天风走的时候,就该预料到有一天会是这种结局。你有什么资格要一个交代,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军人要无条件的服从吗?”

提到明镜,明台只有满腔的愧疚。内心的酸楚涌了上来,他用力挥开阿诚的手,悄悄拿毛衣擦了擦眼睛,滑下来靠着床边:“可是那是我的兄弟,我的半条命啊,为什么会死?你告诉我真相!”

“真相是第二战区大捷!”

明台瞬间就懂了。

他的组员,他的老师,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前线千千万万战士生的希望。可是,那是他的半条命,是他的兄弟啊!

 

阿诚从地上站起来,掏出“结婚照”递过去:“明台。”

那天枪响犬吠,火光冲天。个子娇小的女生留在自己怀抱内的体温仿佛还没被风吹散,就听见她喊道,组长,快跑。

明台拿着那张慌乱间被定格的“结婚照”,失声痛哭。

他捧着照片,递到闻声而来的明镜面前:“大姐,她叫于曼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明镜拍了拍他的后背,怕他哭着哭着会噎到。明台又看着手里的照片,喃喃道:“曼丽,这是我大姐,跟我大姐打个招呼。”

照片上的女孩虽然满脸慌乱,但仍能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明镜看着照片,大致也猜到了些,一手揽着明台的背:“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明台眼泪哗哗的往下流,说不出话,只能不住的点头。盯着于曼丽活泼可爱的样子看,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在乱坟孤岗自己一锹锹埋葬的女孩的样子。

他的小棉袄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姑娘。

 

4

阿诚推开酒店套间的门,看明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香槟,有些意外。

“大白天的,怎么想起喝酒了?”

“心情好,为什么不能喝?”微微躬身将杯子放在茶几上,转头看向正在脱大衣的阿诚,“大姐还好吗?”

“好。咱家的宝贝疙瘩没事,大姐能不好吗?”

这话里有几分火气。明楼起身走过去,看到阿诚脸上一个淡淡痕迹,上前戳了一下。

嘶——“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打架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阿诚没好气的回他。

“大姐怪你了。”

阿诚看着他一扫前几天的衰败颓唐,眉宇间又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简直来气。过去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大半杯香槟一饮而尽,明楼连忙抢下来:“少爷,哪有你这样喝的。”

他擦了擦嘴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小到大都是我的错。”

明楼把酒杯和酒都收到吧台去了,回来就听到这句话,不觉好笑。过去阿诚身边坐下,在他脸上轻轻按了按,并没有什么大碍,拿活血化瘀的药酒推一下就行了。“你呀,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吃软不吃硬。明台那个小东西又是个会示弱的,大姐一急,脾气上来可不就是你我遭殃吗?”

阿诚抿了抿嘴,压下笑意揶揄明楼:“那我可比不上大哥。”

他说的是不管家里谁犯错,最后明镜都能怪到自己头上来,明楼又在他脸上戳了一下,才起身去拿药酒。

“小肚鸡肠。”

 

火焰腾空而起,很快就吞没了明楼手上的那张法币。

明镜又气又恨,真想再拿鞭子把他给抽一顿。又想紧紧的抱着他,问问他这些年苦不苦。她最后选择的,还是最常出现在她同明楼之间的交流方式——明镜伸出手,指着明楼,仔细看能发现微微的颤抖:“你骗了我多久?你们一个个的都骗我?你们究竟还瞒了我什么?”

明楼仍旧还是跪着的姿势,上前握住她的手:“大姐,先有国,才有家。”

乱世出英雄。

因为乱世就是一个你强我弱,很多人在极端的环境下,生生被逼成了一个英雄。

可敬吗?

可敬,却也可悲。

明镜还欲说些什么,明楼站了起来,神情严肃,语速偏快:“大姐,时间不多了,您听我说。日本人有一列火车载满着三十节车厢的生铁要开往满蒙,这批物资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南方局经研究决定,在上海火车站实施‘越轨’方案,将这批货运往第三战区皖南。”

“需要我做什么?”明镜双手交叠在腿上,一脸平静的问道。

 

“还要多久?”

明楼微微一笑。“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

“我希望,你记得自己的话。”

“明楼一定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明镜看着眼前的弟弟,又想起那个小的,还有现在等在外面的那个,用力拍了拍明楼的手臂,一句“万事小心”梗在喉头。

“大姐,我得走了,咱们姐弟之间的不和睦还得接着往下‘演’。等您下次回来,明楼再向您请罪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人都梦想过出人头地,被名为“雄心”的小锤子日夜锤打过的人,才会被淬炼的更加出色。但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被时代推着往前走。

身处激流中的人们,不进则退,不死不休。

 

5

砰砰砰。

一梭子子弹都打空了。

面粉厂的门被大力的推开,后冲进来的阿诚和明台两人都迅速上楼查看明镜的情况。明楼缓缓放下举枪的手,脚下仿佛生了根,定定的看着汪曼春由二楼栽倒在地上。

结束了。

他同汪曼春,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儿时跟着父亲去戏院,那时他还懵懂,却也已知好坏,跟着周围的大人们一起在落幕时把手都拍红了。戏剧的结尾是观众最后一刻的印象,只有一幕,却最耐人回味。而他同汪曼春之间的最后的结束,竟是这样的收场。

最初的情意与错付,后来的相互试探、相互利用,都在今天,告下了最后的段落。

明楼眨了眨眼,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水很快隐去。他缓步上前,慢慢在汪曼春身边蹲了下来,伸出微颤的手,将她的双眼合上。

越狱逃亡当然顾不上梳洗打扮,明楼收回手,静静的看着她——素着一张脸,唇色偏淡,眼底一片青黑,细看眼角有不明显的皱纹。那么张扬,那么爱漂亮的人,竟是以这么狼狈的一个姿态,把命丢在了面粉厂里,说来多少有几分滑稽。他试着去回想初见时那个一脸单纯的少女的样子,想得起当日的风,想得起当日练的什么曲子,却想不起推门进来少女的眉眼。

“死了”的明台已经被阿诚赶走,他扶着明镜急切的喊:“大哥。”

明楼站起身,大步走过去同他换手扶着明镜,一派从容不迫。“去开车。”

他替明镜关上车门,又回头望了一眼,天高云淡,日和风清。

罢了。

 

明台转天见到阿诚时,惊诧大过怀疑。昨天见面时他差点因为自作主张被揍一顿,结果居然这么快又见面了

“阿诚哥?”

阿诚上前帮他理领子,明台吓得抬起手:“不许打我。”

原本没这个打算的阿诚顺手照着他脑袋就给来了一下,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浮灰。“上去吧。”

明台慢慢踏上台阶,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阿诚,带着心头的狐疑一步步走了上去。

他的心开始狂跳,那个背影太熟悉了。

小时候出门不想走路,耍赖要人抱,抱不动了就只能背;后来再大些的时候和阿诚闹着玩,有时候快要输了耍赖,就往站在那里的明楼背上一跳,然后得意的看着阿诚;再后来对他充满猜疑,常常躲在窗帘后面,偷偷撩起一角,看着他坐车去上班。

“大哥?”

明楼先转过身来,看了看表。“不错,很准时。”

他今天来见的应该是中共地下党的领导,而不是军统的上峰。明台将心底的疑问压下,乖顺的开口:“哥,我昨天打你的那几下,没事吧?”

昨天他是下了狠劲打明楼那几下的。一来,虽然说是做戏给汪曼春看,十句谎话里要掺上八句真话才能让人信服,只有下了力气才更有说服力;二来,纵使阿诚已经解释过了,但他还是一时无法接受于曼丽他们的死,便只能把气都撒在明楼头上。现在看到明楼脸颊上的淤青,心里有几分没底。

“还好吧。”明楼扯了扯嘴角,“大姐说你长大了,我以后也打不过你了。你就要离开上海了,大姐心里是有多舍不得啊。你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小孩子,还需要人照顾呢。”

明台默不作声。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大哥要,保重身体。”

 

阿诚看明楼眼睛有些红,没说什么,快走了两步替他拉开车门。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车上行人来来往往的,阿诚的车开的不快,明楼看着在路边举着棉花糖跑过的小孩子感慨。

“咱家的小祖宗,可不还是个孩子嘛。”

明楼摇了摇头,想着方才在天台上明台听到“到哪里我都是你大哥”时那副又惊诧又不甘心的神色。“他啊,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又总让人替他操心。”

阿诚从后视镜里看他,神情里带着强做的轻松和无法掩饰的怅然,嘴角翘了翘。明楼其实同明镜一个心思,偏又总不肯承认,心口不一的嘴硬,执拗的有些可爱。

当然,这话可不能叫明长官给听了去。

 

6

纱帘被风轻轻撩起。

明镜一个人在家,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擦拭着一家人的相框。她的三个弟弟啊,都这般的好看,这般的有出息。可惜呀,两个大的整天披着狗皮,在新政府里忙工作,还是小的好,讨了个合心意的媳妇。

明楼小时候也是皮的要命。有时候四处找不到人,再一看,他大少爷躲在树上捂着嘴巴偷笑。还有什么在蚂蚁洞里灌水,拿火烤豆豆虫,这些明台玩的把戏,其实都是明楼当年玩剩下的。后来家里出了事,明镜无暇顾他,等到回过神来,明楼已经成熟稳重的像个大人一样了。欣慰归欣慰,心疼之于,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明台呢,从小就白白胖胖的特别招人疼,含着一口糯米牙,开口说话甜的人心都要化了。也皮,跟明楼小时候一个样。刚换的干净衣服,转头就不知道在哪里蹭的,这里一块泥那里一点果酱的,偏他又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一双小手拽着她说“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其实呢,下次还不是照犯。

阿诚这孩子,也是遭罪。小时候安静,长大了话也不多,什么都跟着明楼学。好好的孩子,跟他学着就知道整日看书看书的,一点都不活泼。

明镜叹了口气,把相框放回原位,又随手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摆弄了下。这从小像颗牛皮糖一样粘人的明台啊,现在要一个人走了,想大哥大姐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

 

就在明镜琢磨着帮阿诚说一门好亲事的时候,政府办公厅秘书处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阿诚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传来“兹兹”的声响,他皱着眉又问了一句“请问你找谁”,那边还是没人说话,录音磁带“兹兹”的声响又持续了几秒钟,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句:“有种你杀了我!”

阿诚蓦地一惊,朝着电话里吼道:“你是谁?”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他慢慢挂上电话,心跳擂鼓一样,不断回想着那天在面粉厂发生的事情。

脚步还没迈开,电话又再次响起,他迅速拿起电话,不等那边开口,口气强硬:“你是谁?说话!”

电话那头顿了半秒钟,传来明楼低沉的声音:“是我。”

“大哥。”

“过来说。”

阿诚步履匆匆推门而入,小心关好门,大步走到明楼办公桌前:“大哥,你的身份暴露了,必须马上转移。”

 

面对明楼,他从来都缺了点勇气。

最初是明楼不许他喊自己“大少爷”,一定要喊“大哥”,他不敢不喊;后来是给他上药,怕弄疼了他,拿着药半天不敢动;还有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藏着掖着不敢说出口。

小时候他什么都怕,怕惹恼了妈妈,怕读书不好大哥大姐失望,怕自己不够优秀。后来他慢慢变得无所畏惧,变得八面玲珑。后背交付给了最亲的人,枪林弹雨也不在话下,在这趟看不清深浅的水里和人周旋。

然而只有一个人,遇到他,他就变得胆小如鼠,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了。

如今碰上明楼可能要暴露这件事,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小小的个子,提着又大又重的一桶水,根本拎不动,急的恨不得要哭。

就像是被困住的小仓鼠,徒劳的踩着滚轮,一圈又一圈。

阿诚面上还算沉静,声音里带上了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哭腔:“大哥,你快转移。我命令你转移。”

可是他忘了,自己在明楼面前从来就藏不住什么。

恐惧,敬畏,害怕,喜欢。全都藏不住。

明楼把他拉进怀里,一手圈着他,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后背。他的声音仍是那般的稳,这人也许天生就适合运筹帷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岿然不动:“让我想想,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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