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特别的楼诚
章十七 寒露
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
——《唐多令·芦叶满汀洲(南宋·刘过)》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1
好容易经济平稳,七十六号也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明镜带着阿香去了苏州,偌大一个明家大宅只有明楼和阿诚两个人。
阿诚回房间换了衣服,看明楼只脱了外衣斜靠在沙发上,难得一副疲沓的样子。“大哥要不先眯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明楼摇了摇头:“没事,现在睡了怕晚上睡不着。”
前几天上海经济界鸡飞狗跳,明楼挂着这个经济司的职虽然是为了方便做事,但也不可能真的只拿这个当个幌子。咖啡喝多了和长期用脑的惯性,事情平息之后他一时半会放松不了,这两天睡眠质量极差,入睡困难,有点风吹草动就醒。
阿诚替他倒了杯水:“那你先靠一下,我动作很快的。”说完转身就进了厨房,熟门熟路的取了围裙系上,翻拣着看阿香给他们留了些什么。
肉、蔬菜,花样齐全种类不少,挑了几样拿出来,心下有了计较。一个胡萝卜,几朵鲜香菇,一把菠菜。
煮碗面,再卧个蛋。蛋要溏心的,明楼喜欢。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开始处理菠菜。明楼不吃菠菜的根,要剪掉;菜很新鲜,尾部带了些泥,要一点点细细的掰开,不然等会洗不干净。
厨房顶上亮着一盏白灯,亮度不大够,白里透出些黑。
明楼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看到的,就是他人高马大的弟弟坐在一个勉强能把他塞下的一凳子里,弯着腰,身体向前倾,专心对付手里菠菜。后颈一块骨头突兀着。深绿浅绿和偶尔透出的一点水红色,还有星星点点的泥土,衬的阿诚的手指更加白皙。
手指修长,骨节不过分明显,指甲修剪的圆润光滑,泛着一点珍珠色的光泽。这双手握得了枪,抬手稳当一击毙命;拿的住笔,签起“明楼”二字足可以假乱真;在他太阳穴轻轻按揉动作灵活轻巧,原来放在厨房,也是这样的合适。
他盯了阿诚好一会,明楼本就是压迫感很强的人,阿诚根本做不到忽略他,带着点无奈的抬头:“大哥是打算帮忙吗?”
明楼作势要打他:“一个梁仲春还不够入你明秘书长的眼啊,主意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长兄如父,可不是该大哥照顾我嘛。”他撇了撇嘴,“马上好了,你一会再把衣服弄脏了。”
谁知明楼真的撩起袖子,把放在地上的篮子一把抄走,阿诚手里还抓着最后一把没有放进篮子里的菠菜:“大哥,你要干吗?”
明楼把他手里的菠菜也抢了过来:“就请明秘书多多指教了。要做什么?”
阿诚目瞪口呆:“大哥,别闹了。”
话还未落,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明楼环住他的腰身,脑袋搁在他脖子上,动作飞快的解了围裙后的系带,只是努力了半天也没能给自己系上。
他叹了口气,接过明楼手里的活,三两下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香菇洗净,去蒂切成片。”
明楼高高大大的,还系着领带打着发蜡,身前系一条浅米黄格子的围裙,违和的有些可爱,不过倒是很有顾家好男人的样子。
“等一下!”从准备用菜刀给香菇取蒂的新手那里把菜刀拿过来,递上剪刀,“用这个。”
明楼拿起剪刀老老实实的把香菇蒂给剪了下来,放到一边。处理好的香菇放到案板上,正准备把香菇蒂扔掉:“别扔。”
一惊一乍。
阿诚接过明楼放下的剪刀,把蒂上还带着泥土的部分剪掉,剩下的部分切片:“大哥你出去吧,还是我来算了。”
明楼却是不肯了,抓着刀霸占着案板前的位置不放,按照之前阿诚的吩咐把香菇切成了片。“说好了我来,你说怎么做。”
“胡萝卜切……还是切块吧,菠菜切成小一点的段。”
胡萝卜不比香菇,圆滚滚的不好着力。“大哥,你先把它对半切开。”
明楼在进厨房这件事上一直爱摆谱,阿诚在一旁有点胆战心惊的看着,原来大哥还有这么笨手笨脚的时候。
“锅烧热,加少许油,然后把香菇放进去炒出香味。”
拿锅铲也是笨手笨脚的。
“再把胡萝卜放进去炒。”
阿诚端着一大碗冷水站在旁边,待锅里差不多炒匀了:“把水倒进去,还有之前的香菇蒂,也放进去,等下不吃可以挑出来。”
明楼按他说的把锅盖盖上,火力调到最大:“你还挺有研究呀。”
“小时候,”四处瞟了瞟,眼神有点闪躲,“桂姨对我还很好的时候。她每次做饭我都在厨房看着,站在一个小凳子上面。”
阿诚的声音波澜不惊,锅里水还没有开,偶尔听见油星“嘭”的爆开的声音。
“那时候家里没什么吃的,所以每一样食物都要利用到极致。冬天冷,桂姨做饭的时候我就更喜欢在厨房呆着,就算只是一碗卧着一个荷包蛋的清汤面,也觉得特别好吃。我那个时候就在想,等我长大了,也要给她做一碗那么好吃的面,”他面上依稀还透着点怀念,明楼也记得,曾经的桂姨待他,确实是极好的。“大哥!锅!水开了!”
明楼手忙脚乱的把火调小,揭了锅盖,把阿诚早已放在一旁的面条和菠菜扔了下去。
“还没加盐。”阿诚提醒到。
“加多少?”
“小半勺吧,如果淡了可以再加。”
刚才的话题彻底被扰乱了气氛,明楼拿筷子在锅里搅了搅,一手揽过站在身边的阿诚,“以后呢,你就做给我吃。”
“除了面条有点煮过头,胡萝卜片厚了点,香菇有点焦了,味道还是不错的。”
“要不倒了,你去重新煮两碗。”
“不要浪费粮食,大哥你一直教育我们的。”
“那就好好吃。”
“知道了。”
半晌。“大哥,你忘了煮蛋。”
“……将就着吃吧。”
2
“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阿诚左手扣着调色盘,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明天中午吧。”
噗。
明楼单手开了一瓶新酒,瓶塞跳起正好落入左手,气泡刚刚好冒到瓶口又慢慢落了回去。端着杯子回头得意的看了一眼阿诚:“只能清净今天一晚上了。”
“清净你就喝酒啊。”抽空瞄了正自得的明楼,手里的动作没停。
“你呢?怎么想起画画来了?”
“想画就画了呗。”
他已经许久没有碰过画笔颜料了,以前的那套老早就干了。这套还是梁仲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说他会画油画,特意送给他的。风景写生是建筑系大二的一门课,之后他多是画些建筑草图,再后来多是任务相关建筑的平面图或者是人物速写。
“色彩倒是不错,不过构图层次弱了点。”明楼端着杯子,往后退了几步,又凑上前仔细看了看。
“我就是要突出色彩,弱化层次。”他自己的毛病自己清楚的很,临摹还好一点,写生或是创作这个硬伤就和明显了。
“不谦虚。”明楼一脸严肃的伸手轻轻拧了拧他的耳朵,结果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出来。“这画叫什么?”
“一幅风景画要什么名字?无题。”
“我看不如叫,家园。”
“谁家?你家?”
“对,我想象里我以后就住在这种地方,湖畔旁,树林边。舒服。”
阿诚撇了撇嘴:“那你以后就住在这种地方吧。”
“那你呢?”
“关我什么事。”
“你不住这,你要住哪?”
“大姐住哪我住哪啊。”
他说完就往旁边跳了一步,明楼伸手去捉他扑了个空,放下酒杯就准备去捉那个拿着画笔当武器,在一边笑的露出不止八颗牙齿的人。
如果明楼胆敢挠自己痒痒,这画笔就要拿他的脸当画纸了。
叮铃铃——
两个人同时定住。
叮铃铃——
阿诚把手里的画笔交给明楼,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明公馆。”
“哎哟,阿诚兄弟啊。”
“梁先生?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吗?”
明楼拿着画笔,回头看了一眼正皱着眉头打电话的人。
不许动我的画。
连你都是我的,这幅画还不也是我的。
眼神一偏。“……梁先生,你开的三家空壳公司,利润加起来都够重建一个七十六号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什么,你给我打什么电话啊?”他作势要挂,梁仲春急的在电话里哇啦哇啦直叫。
“等等,等等,有话好商量嘛。”
“那等你想好了再联系我……”
“别别别,阿诚兄弟,一成,我分你一成,怎么样?”
“一成?明先生要是知道了,会扒了我的皮的。”
正在他画上涂涂抹抹的明先生回过头,装模作样的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回去破坏他的画。
“我这还有上上下下的兄弟要打点。”
“你打点了我还要打点谁?”
明楼一边往后退一边摇头,想象背后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的模样。好像是没有原来好看。
“两成。”
“三七开。”
“成、交。”
“梁仲春这怨气,隔着电话我都感觉到了。”
阿诚不理他,回房拿了衣服准备出门,经过明楼身边站着想了想:“我这叫君子爱财。”
“你就不怕明长官扒了你的皮?”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阿诚又折了回来:“我觉得这画的名字应该叫,更上一层楼。”他说完就跑,关门声把明楼那句“臭小子”也给关在了家里。
门突然又开了。
“明先生,别画了,回头真把画给毁了。”
3
万里无云,天空一片湛蓝。阴雨了几天之后难得的好天气。
阿诚又回头望了一眼坟茔的方向,开车离开了“明家老坟”的旧田园。
阿诚,听说你娘要回来了。
母子哪有隔夜仇。
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把车开的飞快。
刚到明家的时候,他其实一直都有着逃跑的打算。大小姐,大少爷,和小少爷,这是小时候妈妈曾带他来过的明家。
他们认识妈妈,也认识自己。
明楼那时候年岁不大,满脸老成,身上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明镜自是不用说,在满是男人的商场打拼出一片天地,纵然回了家有所收敛,说话间还是不经意会流露出说一不二的杀伐果断;除了明台,懵懵懂懂的,倒还同曾经一样,拽着他四处打闹。
大哥说不许喊他大少爷。
大姐让他多吃点,说他太瘦了。
明台每天递给他牛奶,喝了他们就能长得像大哥一样高。
可是他们会不会也打他?
他不知道。
曾经妈妈也如珠如宝的疼过他。
村舍一间间飞速的向后略去,他突然想抽根烟,也突然很想明楼。但他不能回去,他还有任务。
上了公路,车多了起来,速度也慢了下来。
有什么可着急的,那个人总会等着自己的。等自己长大,等自己回到他身边。
阿诚端着咖啡推门而入,明楼正趴在案头写东西。
“小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要能干。”
明楼接过咖啡,轻轻“哼”了一声:“还算是,跟疯子学了点东西。”
“你就是不肯承认他厉害。”
明楼装作没听到,咖啡放到一边,低下头又写了两笔:“他说什么了?”
阿诚笑了笑:“他说,希望当面聆听毒蛇的教诲。”
摇了摇头,把钢笔盖上:“他哪里是想听什么教诲,这小子就是要满足他的控制欲,想知道是谁在指挥他。”
“就好像你没有似的。”
“嗯?”明楼手撑在桌上瞪他。
“明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明台的臭许多毛病倒真的是十成十的学了明楼。
比如控制欲强,比如脾气上来逮着谁骂谁,再比如花钱如流水。
4
“大哥,这是今天的报纸。”
明楼一边拉开椅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读道:“汪主席的‘和平大业’是赢得这场战争的唯一法宝……”
“谁这么讨厌。”阿诚手里拿着一个包子,专心的吃着。
“你不知道是我写的吗?”他把报纸折起来,对明镜解释道,“这家报纸的主编胡先生,亲自登门请我给他们报社写一篇社论。”
“不务正业。”吃着包子的人继续评论道。
明楼一怔,自己的这篇东西写好还是阿诚替他誊写的,他的字太刚硬,锋芒毕露,不太适合一个投机分子的形象。“大姐,我们家孩子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大啊,您都不管管?”
“我们家孩子都快成精了,”明镜喝了一口粥,慢慢悠悠道,“你都管不了,我哪里管得了。”
“那是,”阿诚正偷偷抬头看他的反应,明楼也伸手夹了一个包子,手臂悬在半空,目光正好对上阿诚,“越大越不好管。”
阿诚埋头喝完最后一口粥:“大哥大姐慢吃。”说完推开凳子出了餐厅。
明镜回头看了一眼,转过来压低声音,“桂姨来信了,说乡下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她想回明家?”
明镜点了点头。
“您的意思是?”
“她毕竟在明家做了十年的工,”明镜的声音里也有些为难,“你看,能不能帮我劝劝阿诚。”
明楼摆摆手:“我看没戏,阿诚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
明镜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说。”
莫说这事阿诚会不会同意,单明楼就不同意。
当年阿诚身上有伤的事情,除了苏医生便是只有明楼一个人知晓,连明镜也未曾告诉。明镜一向与人为善,心肠又软,她一人撑起这个家已经够苦了,桂姨对阿诚干下的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明楼实在不想再让明镜知晓。
而这些事情,明台就更不用了解了。
明楼咽下最后一口包子。
明台啊。
一个人想要干净单纯的长大,旁人必得付出数倍的心血。结果这个小祖宗一头扎进了泥潭里,丝毫不在乎他们费劲千辛万苦为他打理的羽毛。
“大姐慢吃。”
5
1940年的除夕,虽然不宁静,但于明家而言,却是一个圆满的除夕。
明台讨完了明镜的压岁钱,又跑到阿诚面前,“阿诚哥,我的压岁钱呢?”
阿诚挑挑眉,“礼物都送了,还要压岁钱啊?”
“那礼物不是大哥送的吗?再说了,送礼物和给压岁钱也不矛盾啊!”他说完回头看了明镜一眼,“是吧,大姐?”
阿诚摇了摇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放到明台手里:“你的,小少爷。”
明台照着红包亲了一口,“谢谢阿诚哥。”转身就跑到明楼跟前,朝他伸出手,“大哥?”
明镜和阿诚正看着他,明楼摇摇头:“你都多大的人了?”
“我还是个学生呀。”
明镜也跟着帮腔:“就是,再大也是我们家小弟。”
“你们就惯着他吧。”明楼这么说着,还是掏出来一个红包,“给,好好用功。”四个字咬的字正腔圆。
明台敷衍的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准备打开红包,被明镜喝道:“不准拆,压岁钱,明天再看。”
他缩了下脑袋,把红包放到一边,开始拆礼物:“又是皮带啊?我皮带都比裤子多了。”
一脸的不情愿。
阿诚朝他伸出手:“你不喜欢给我,这可是巴黎的最新款。”
明台连忙把皮带护在怀里,看着阿诚的手腕,眼睛一转:“我想要块手表,就要大哥戴的那块。”
明镜嗔道:“小孩子家家的,戴那么名贵的表干吗?”
他立马从善如流的改口:“那我要阿诚哥的那块,阿诚哥那块表戴了好久了,给我总没什么问题吧。”
明镜没理他:“不许胡闹,来来来,新年快乐,干杯。”
明楼一边举起杯子,一边凑到阿诚耳边:“这小子的胃口还真大。”
那块表阿诚确实戴了很久了,他一直很爱惜,螺丝零件换了几次,表却还是那块,保养的像新的一样。
在法国读书那会儿,吃穿用度花的都是家里的钱,巴黎又是时尚之都,明楼手上的表换的比在国内的时候更勤。阿诚不像他。在明楼和明台的购物观里,存在着“要买”和“不要买”两种选择,而于阿诚,是“需要”和“不需要”。即使在明家不缺衣不少食的长大,他这个习惯已然保留着。
手表于他,是需要。但是不用像明楼那样,手表多的要单拿一个盒子来放。
他现在戴着的这块,是明楼送的,用他挣得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那块表不便宜,也是当年巴黎的最新款,更金贵的在于是限量款。明楼看他喜欢,又强装不在意的样子,转身背着他就拿自己刚到手的薪水买了下来。
纵使是大家少爷,刚挣到的钱还没捂热乎了就花了出去,也还是有点心疼的。
阿诚脸上一会欣喜一会心疼,拿着盒子纠结半天:“大哥你又乱花钱。”
“喜欢吗?”明楼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没花家里钱,拿我自己的钱买的。”
“那也是乱花钱,”可他是真喜欢,拿着表左看右看的,喜滋滋的挨着明楼坐下,“谢谢大哥。”他把手表拿出来递给明楼,“大哥帮我戴上?”
6
卫兄把话讲差了,男儿志气当自豪。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这杀人的刀!
明楼侧头看了一眼阿诚,他正坐在那里浅笑吟吟的拉着二胡,继续唱道。
荣华富贵去哪不要,我受贫穷也清高。要想苏武归顺了,红日西起害枯槁。
话音刚落,明台从沙发上跳起来拍手:“好。”他还想说什么,大门忽的打开,带着呼啸的冷风声,刮散了一屋子的暖意。
桂姨站在门口。瑟瑟缩缩,手里挽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阿诚满脸惊愕,他的目光从明楼脸上扫过,又看向一脸惊诧的明台,最后落到明镜脸上。
“阿诚,时过境迁,你就原谅桂姨吧。”明镜说着看了看明楼,示意他也说点什么。
阿诚别过头,避开明镜的目光。
明楼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阿诚……”
他没有动。
明镜也喊了一声,带着恳求的意味:“阿诚……”
他转头就走。三两步的回了房,楼上很快传来关门声。客厅里吊着巨大的水晶灯,光华流转熠熠生辉,灯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话。
明楼敲了两下门,不待主人应答,直接旋开门走了进去。阿诚一脸平静的回头看他,同刚才在楼下摔了二胡愤恨的样子截然不同:“大哥。”
明楼手里还拎着那把二胡:“摔得一点都不心疼,唉。”
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阿诚弯了弯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明楼把二胡放到一边,在床上坐下。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阿诚坐过来。小孩儿拧着不动,明楼又拍了两下,他才微微噘着嘴过去坐下,离明楼说的位置隔了点距离。
连闹别扭都是这般的——明楼想不出这该是个怎样的形容词——平和。
“大姐说,桂姨这两年给她写了很多信,说她在乡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想来投靠……”他把那人正无意识的拿左手掐着的右手解救出来,握在手里,“你。”
阿诚冷笑了一声,把手从明楼手里抽出来。“我?我是她什么人?我是她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小奴隶,我没被她折磨死,已经是万幸了。”
明楼想到刚把阿诚带回家的样子,眼睛里的凶光一闪而过,斟酌着字句。“阿诚,她的确做错了许多事……”
“我不想提这个人,”他背对着明楼,“也不想听有关她的事,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说一定要有关系,那就是她二十年前差点杀了我!”
“阿诚,你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阿诚“腾”的站了起来,转过身来正对着明楼,“你们,你们让她回来,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问过我一句,啊?当然,你们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个仆人嘛!”
明楼也“腾”的站了起来:“你怎么说话呢!”
阿诚别了别肩膀,不让明楼把自己转过去面对他。
“阿诚,”他手下用力,把满眼倔强的小孩儿脑袋摁到自己的肩膀上,“这件事的确是我和大姐做的不妥,你别激动,我会跟大姐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
没反应。
明楼摸了摸肩膀上毛乎乎的脑袋:“你呀,男儿有泪不轻弹。”
脑袋的主人理都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