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特别的楼诚

【伪装者 楼诚】赋你色彩,予我华章 章十三

章十三 立秋

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宋·贺铸)》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1

马车疾驰而来,嘎吱嘎吱的压过碎雪,也压碎了夜的宁静,减速停在了一所粉色玻璃花房前。

贵婉又理了理披风,施施然往花店外走,大红色的披风在雪夜里尤为显眼。盘发丝毫不乱,下巴微微扬着,背影纤瘦步态轻盈,姿态仿佛出席舞会一般。

王天风正从瞄准镜里看着。

陡生变故。

他没有漏掉那声装了消音器的枪响,女子被马车上的人一枪爆头,直直栽倒在雪地里,大红色的披风盖在身上,最喜庆鲜艳的颜色竟是做了此种用途。

“见鬼。”

他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叮铃咣当的疾驰而去,同一时间,花店的门板被强大的力量冲破开来,粉色的玻璃碎片四下散落,被路灯衬的晶亮亮的。他稍微调整了下握枪的姿势,死死的盯住即将出现在他瞄准镜的人。

一身雪白的衬衣,学生头,王天风眯了眯眼,那个被一脚踹出来跪倒在地上的少年抬起了头,脸颊被地上的玻璃屑蹭破了,显得更为狼狈。

阿诚?明楼的弟弟?

被他念叨的人下一秒也出现了。

明楼一身黑色皮衣,被发胶固定的死死的头发掉落了一缕,搭在眼前,表情更加凶狠,手里的猎枪毫不客气的戳着阿诚的后脑勺。

大红色的披风被鲜血浸染,深一块浅一块的。雪还在不停的落,除了两条平行的车辙,地上白茫茫一片。阿诚哆哆嗦嗦的呼了一口气,“烟缸”牺牲了,他一定要活下去。

不论是为了谁。

明楼的枪重重的磕在他的后脑,大声吼着:“说!说错一句,你就完了!”

不知是冷还是疼,他轻轻嘶了口气,入了夜气温更低,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衣的阿诚已然冻得瑟瑟发抖。他身子骨这些年养的还算不错,精瘦精瘦的,略略有些贫血,当下脸上便已有些青白,牙齿上下打着颤。

王天风已经收了枪朝花店走来,隔着条街,听见明楼拉掉保险的声音。

“最后一次机会!”说到最后明楼的声音有些嘶哑。

 

一双皮鞋进入阿诚的视野。王天风到了。

鲜红雪白,刺得眼睛有些发疼。明楼扒了他的大衣,自然的生理反应让他因为寒冷而不停的颤抖。意志顽强的革命者当然会慨然赴死,凡夫俗子当然会为了一丝生的希望而苦苦哀求,明楼已经为他的“活命”铺了路,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先生,先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大哥,我是来送花茶新配方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先生,王先生,救命,救……”

他声音打着颤,断断续续的,还夹着浓重的哭腔。

明楼狠狠地踹了阿诚一脚,阿诚疼得蜷缩在雪地里,明楼喝到:“你送花茶的配方要到夜深人静来送?这种谎话骗谁呢!”

这一句也是王天风想问的。

下午还替他们做了晚饭的年轻小伙子,被自己夸过有出息的小伙子,王天风觉得有些可惜。年轻人小鹌鹑一样歪倒在雪地里,王天风在心底“啧啧”两声,可怜啊,怎么就走了这条路呢。

“贵婉小姐打电话……跟我说,今晚有舞会,要到……午夜十二点才散,我算算时间,就一点钟左右过来……我说的都是实话,明堂哥有时候也是这个点到花店……我们研制香水新配方,经常会过来请教贵婉小姐……我送配方,送香水,都是为了勤工俭学……”

明楼粗暴的把阿诚从雪地里拉起来,黑洞洞的枪管抵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头昂起来。明楼同他对视着,深潭一样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阿诚脸上满是绝望的神情。

雪落得更密了。

一滴,两滴……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融化掉的雪水,阿诚声声哀泣着:“哥哥,哥哥饶命……”

 

2

明楼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把枪塞给站在一旁的王天风:“疯子,你来执行。”

不忍,却决绝。

王天风接过枪,狠狠瞪了他一眼。明楼毫不理会,背对着他同阿诚站着。

“可惜了。”王天风夸张地叹了口气,“阿诚,你在错误的时间到了错误的地点,你死了,千万别怪我,我也不愿意这样做,除非你……你在考虑考虑,如果你不是走错了地点,而仅仅是走错了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明楼仍旧负手而立,在雪夜里站成了一尊雕像一般。王天风气的咬牙,恨明楼让他做恶人,回头猛的拉掉保险,直直的对准阿诚。

起了风,呵出的白气很快就被散了。阿诚冻得有些僵硬了,小幅度的抖动着。

“最后一次问你……”

话音还未落,子弹已经出膛。

子弹擦着阿诚的左耳过去,他身子下意识的震了一下,晃了晃,没倒下。明楼仍旧没什么反应。王天风收了枪,装模作样甩了甩手:“你明家的孩子倒是都同你一样硬气。”

这便算是过关了。

明楼握拳的手微微松开,转过了身。脱了外套把阿诚裹起来,半搂半抱的扶着脸冻得青紫的小孩站起来。

“别再勤工俭学了,你们明家又不差你这点钱,别回头把命赔进去。”

阿诚向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明楼仍是一副黑煞神的样子立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腰让他借力靠在自己身上。

“行了,小孩子,慢慢教。”

话音还未落,远远的又响起马蹄声。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我知道你们跟我打埋伏,从哈尔滨就开始了,最终还是我杀了‘烟缸’,你们什么都……”

哈尔滨警察局副局长寇荣坐在马车上正得意洋洋,王天风抬手就是一枪,寇荣眉心中弹,栽倒在雪地上。

明楼暗自庆幸自己判断正确,没有强行从花房后墙突围出去。

王天风嫌恶的把寇荣的尸体踢到一边:“你杀了‘烟缸’,我们杀了你,所以,还是我们杀了烟缸。”

“你疯了!”明楼朝他吼。

“你不想杀他吗?”王天风倒是不以为意,坐在马车上朝他伸出手,“这要把他放回去,功劳是他的,黑锅可都是我们的,再说了,他能放过你们家阿诚?到时候,连你也得赔进去。走吧,他那组还等着‘黑吃黑’呢。”

明楼抿了抿唇,推着阿诚上了马车,离开了香榭丽舍大街。

雪停了。

花房外一片狼藉。地上除了几个杂乱的脚印,只有两条交汇的车辙。

地上两具尸体,双眼圆睁。

 

3

凌晨五点,天仍旧灰蒙蒙的。

王天风去了巴黎警署报案,声称自己的同胞在香榭丽舍大街遇到抢劫,请求警方帮助。明楼这边,带着阿诚直接去了巴黎北站。

兄弟二人,相对无话。

阿诚穿着明楼的外套,脸上好歹有了些血色。明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疼吗?”

是刚才被玻璃蹭破皮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阿诚抬手想覆上他的,明楼却动作更快的收了手。他眼里噙着泪,仿佛大海里藏着细细碎碎的钻石一般,安静的摇了摇头。

“我是一个军人,从现在起,你也是了,”明楼看着那双眼里从来写满温柔耐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昨天还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片刻不离的容易受惊的小动物,现在就要放他一个人离开,心仿佛被一双手揪着,嗓子发紧。

“不许哭。”他喝道。

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没听出来的细小的哽咽。

“是。”阿诚声音小小的,生怕再多说一个字便会忍不出哭出来。

昨夜,更准确的说是今晨早些时候,是命悬一线。而此时此刻,便是一去千里,凶吉未卜,前途难料。

“走吧。你的护送小组全组覆灭,你现在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我会请示南方局,把你调到我身边工作。至于这边,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副官,方便开展工作。”

阿诚用力眨了眨眼,努力睁大了些,看着明楼的眼睛。这双眼睛光华四溢,爱恨悲喜尽在其中。这些年看他微笑,如沐春风;看他蹙眉,清冷凌厉。剑眉星目,柔可作水,寒可成冰。

明楼被他这样直愣愣的盯着,也觉得眼眶发热,眼睑微微垂下来,声音也放柔了些:“我等你,学成归来。”

阿诚重重的点了点头,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明楼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背影。

网能捕鱼,却不能捕捉天空上的鸟。我们终究有一天不再是落网的“鱼”,而是自由飞翔的鸿鹄。

阿诚,我等你回来。

临上车前一刻,阿诚回首,见明楼仍然立于原地。翩翩君子,长身而立,明眸熠熠,目光炯炯。他是一把出鞘的长剑,带着一股书卷气,光华流转,霍霍生风。

公子人如玉,倾世独一人。

大哥,等我回来。

 

4

送走了阿诚,明楼一个人回了家。街边的小店已经陆陆续续开门,黄油与牛奶的香味带着刚出炉面包的温度飘散的空气里。

掏了钥匙开门,一个人立于门边,空荡荡的屋子清冷寂静。

明楼换了鞋,坐在餐桌边,桌上是街边买的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三明治,随手翻着桌上的备忘录。突然翻到有一页,笔迹熟悉,同他的字有八分像,只是没他那么咄咄逼人,更为温婉清拔、逸宕灵动。

——大哥,少喝点咖啡,记得吃饭。

法国人有句谚语,说是“道别等于死去一点点”。明楼虽不大瞧得上法国人散漫的性格,却觉得有些句子倒还有趣。

明楼突然想到民国二十九年的时候,他伤没养几天就被大姐送上飞机,阿诚一个人拎着两个大箱子,跑前跑后的照顾他,本来就没什么肉的脸更是瘦的都要凹下去了,后来他伤养的七七八八了,阿诚却是病倒了。

又想到二十七年的时候,带阿诚去南京。他好奇又欣喜,却还是端正的坐着,车厢里天南地北来的人,他静静地听他们讲话,下了车一会给明楼学长沙话,一会夹着舌头讲两句粤语。

不知怎的就又想起刚捡到他时的样子,睡着了牙关也闭得死死的,手紧紧的拽着被子。感觉一口三明治卡在嗓子,噎得难受,喝了一口咖啡,又苦又涩,本就没什么胃口,更是吃不下。拿餐巾擦了擦嘴,然后端了盘子起身进厨房。

要让挨了冻的人恢复体温不能急,一下子温度过高会让他们更愿意继续蜷缩在寒冷里。这些年他把阿诚放在心尖子上暖着,就怕烫着他,好不容易捂热乎了些,他又要去天寒地冻的莫斯科。

也不知道还挨不挨得住。

明楼站在通常属于阿诚的厨房里,双手覆了眉眼,把那潮意压下去。从巴黎到莫斯科,不知道小孩儿,他怕不怕?

此时的阿诚坐在疾驰的列车上,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同样的风景默不作声。

故土在后,世界在前。

爱是勇敢者的特权,此时有一个人在等他,他的小孩儿无所畏惧。

 

人世间,唯有两件事谁人都无法避免:悲伤与告别。而悲伤的本质,便是告别。所以世间体验,无非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能多听一点,就多听一点;能多感受一点,就多感受一点。

因为经年之后,当已经失无可失的时候,能留下来陪伴的,便只有这一点点的回忆了。人生的本质是孤独,从没有人会嫌弃记忆丰盛。

只是,人性的根本,是贪得无厌。

只盼着如今一别,能换日后长久相伴。

 

5

冬日里天亮的晚,窗外头的景致仍旧晦暗不明。明楼将餐椅放回原位,关了灯,借着外面那丝昏暗的光上楼。

除了他异常缓慢的、皮拖鞋落在踏步上的响声,屋子里静的没有一丝人气。

喀拉。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

明楼在扭头时仿佛听见了自己骨头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动。

明台断断续续哼着歌,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甜甜圈推开门,弯下腰换了鞋,外套面料硬挺,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他一抬头,看见明楼正面无表情的盯着门口,差点被一口没怎么经过咀嚼的甜甜圈给噎住。

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年轻人到底火气旺。这么大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外头罩了一件亮灰色的风衣,精神头十足的站在门口。

明楼没动,一言不发。

明台在门口磨蹭了下,蔫头搭脑的挪过去,仰起头讨好的朝他笑,“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吃早餐了吗?我这里……”甜甜圈的巧克力外壳上还留着他新鲜的牙印,挺整齐的,牙齿的保养做的不错。“我给你去买。”

明楼叹了口气,就在楼梯上坐下:“去哪了?”

声音波澜不惊,倒是叫明台惊着了。明楼同他说话向来直白,光听语气就知道是能讨要零花钱还是该一路跑去找大姐,这么头一回几乎不带感情色彩的问话,跟往他怀里踹了个乱蹬腿的兔子没什么两样。

“坐下吧,我抬头看着累。”

“诶。”他干干脆脆的应下,坐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

“说吧,跑哪去了?一晚上没回家。”

明台仔细斟酌了下说辞,“昨天,有活动,社团有活动,我……”眼珠子转了转,“我是优秀成员,他们非让我参加。”

遇着事情,不管这件事是否同自己有关,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先撇清自己的关系。也有人会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明楼是这样的人,他还认识另一个这样的人,一大早就被他送走了。他跟看猴儿一样看着明台撒着蹩脚的谎,语气轻柔的让他受宠若惊,说出的话却是半点都不和温柔沾边:“好,那就多参加参加,反正马上你就要转学了。”

明台急的蹦起来:“转学?为什么?谁说的?我不同意。”

明楼对他的急躁置之不理,也慢慢悠悠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灰,背着手上楼:“我。刚刚决定的。”

“我要去找大姐!”

“想去就去,电话就在书房,没人拦着你。”

楼下明台在楼梯上跳上跳下的撒气,明楼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梆”的一声关上门,楼下跳楼梯的声音也停了。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胡乱地把被子裹在身上,他手脚冰冷,难入睡的紧。但这段时间他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少的可怜,昨晚和今晨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纵是个铁人也再熬不住。一边想着要找个寄宿学校把明台那只猴子关进去,一边想着不知道阿诚什么时候会平安到达,一边还念着王天风那边情况怎么样,最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明楼再醒过来时已经过了正午,被子里仍跟个冰窟窿似的,掀开被子下床,打了个寒噤,拽过一旁椅子上搭着的外套,裹着下了楼。

明台正坐在餐桌边,不知道在扒扒捡捡着什么。明楼凑过去一看,几个烤的干瘪干瘪的小土豆可怜兮兮的躺在桌上,明台抱着一个稍大一些的,挑挑拣拣着下嘴,看他过来,也不管早上才刚给明楼找过不痛快,手里的土豆一丢:“大哥,吃什么呀?”

明楼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朝他扬了扬下巴,又比划了一下厨房:“有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

“难不成我去?”

鲜少有人会整天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我们的喜怒哀乐几乎都只呈现在别人眼中。因此无论是明台还是明楼都不知道,他们俩现在的表情几乎是对方的翻版,或者更客观的说,明楼的更蛮横些。

明台不情不愿的推开椅子站起来:“阿诚哥呢?平时不都是阿诚哥做饭吗?”

“你还好意思说,只知道白吃白喝。”明楼顿了顿,“阿诚,去,法兰克福交流去了。”

“哦,交流去了。”明台鹦鹉学舌一样重复他的话头,“去交流的意思是不是……”

“对,以后都该你做饭。”

明台干脆利落的蹲在明楼的椅子旁,用向明镜讨东西的眼神看着他,声音甜腻腻的:“大哥,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明楼也转过身子看着他,“不、好。”说着抬腿踢了下他的屁股,“做饭去。”

 

6

去往柏林的列车上没什么法国人,明诚发不好大舌音,德语水平仅限于基本的书写阅读,同人交流十分困难,便索性靠着窗户假寐,只等着到站下车。

从柏林去莫斯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明诚成日呆在车厢里,同他那只装着一些生活必需品的小箱子和一本俄语入门的书籍一起度过。

圣诞节那天,虽然弹舌音仍发的不好,但一些基本的句子他已经说的很流畅了。比如你好,比如谢谢。

他只有一个人,因此对节日已经没有太强烈的感受。同车厢的是个英国小伙子,金头发,灰蓝色的眼睛,生得高高大大的,说得一口优雅好听的牛津腔,他见明诚仍抱着那本俄语入门苦读,轻笑着问道:“圣诞节你仍要如此勤奋吗?”

明诚抬头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中国人不兴过圣诞节的。”

对方很随意的朝后仰了仰:“那你在巴黎这么多年也不过圣诞节吗?”

他低头夹了张书签,把书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换了个更加随意的姿势,“在巴黎的时候还是过的。”望了望窗外,仍旧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远山,偶尔能看到成群跑过的牛羊,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弟弟喜欢过圣诞节,他在巴黎。”

言下之意是既然他不在这列火车上,那这节我便不过了。

他重又拿起了书,明显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其实于明诚而言,过不过节,过什么节,在哪里过节,都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和什么人在一起过,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一个人坐火车去莫斯科。一个人的世界,哪里需要庆祝什么节日。

    

圣诞节那天,巴黎下起了十几年不遇的大雪。

在国内时,虽然许多太太小姐时兴过洋节,什么圣瓦伦丁节,什么感恩节,明家却是不兴这些,只捡传统的中秋、端午过,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些应景的吃食。只有这个圣诞节,明台吵着闹着要过,所以明家每年还是挺重视的。

但是今年,阿诚去了莫斯科,明台同他赌气,约了同学一起,明楼便只能一个人过。他刚升了教授助理,不止多了许多杂事,还多了不少学术任务。想着反正一个人,便索性把事情都做完了再回家,结果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到他关灯离开学校,街上只亮着各式的彩灯,餐馆都已经歇业了。

赶在一家面包店关门前,明楼买空了所剩不多的全部面包。他没有阿诚的好手艺,切了些生菜火腿,做了个三明治,又泡了杯咖啡全当做晚饭对付了。

公寓附近有个小教堂,零零星星听到唱诗班的声音,干干净净的童声吹散在风里。明楼又续了杯咖啡站在阳台上,他穿的厚,短时间内倒也不觉得冷,只咖啡很快便没了热气,连拿着暖手也不成了。

在上海长了许多年,记忆里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雪。明楼小心的将咖啡搁在窗台上,站在栏杆边朝外伸出手,雪落得很快,只是到手上没一会就被热气蒸的化掉了。外头到底不比屋里,他跺了跺脚,把手搓了搓藏在袖子里,靠着冰凉的栏杆喃喃道:“阿诚你看,千树万树梨花开。”

 

7

    明楼发觉自己失言,又在冷风里站了会儿,端了咖啡杯进屋。

往壁炉里添了些柴,火烧的旺,映得他的脸都是明亮的橙黄色。窗上起了雾气,他拿手抹出一小片,没一会儿功夫房顶上已经落了浅浅一层,想着若是这雪下个一夜,明天怕是没法出门了。

好在并未接到任务,学校也放了假,算是空闲几天。

 

明楼是被冻醒的。

他昨天睡下时忘了往壁炉里添柴,这件事一向是阿诚在做,人是会被惯坏的,比如明楼,他已经忘记前一次进厨房弄一顿正经的吃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更别提其他的琐事。既然醒了便披衣下床,时间还很早,雪地里一个脚印都没有,房顶上看起了积了厚厚一层,不时往下掉落一大块。估摸着雪下了一夜没停,现在还在断断续续的飘着。

这是来巴黎之后最大的一场雪。

明楼斜抵着窗户,凉意透过玻璃渗进来。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为何夏目漱石会将“我爱你”翻译成“今晚月色很美”,巴黎一大旁的一面墙上不知是哪个失意的诗人信手的涂鸦更为直白——Sans vous, le paysage peut être dit avec qui。

没有你,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阿诚,今天巴黎下雪了。下得格外的大。

很美。

 

明楼往壁炉里添了柴,扯了张毯子坐在沙发上,盯着跳跃的火光发呆。

偶尔有细小的火星跳起,发出噼啪的响声。

他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已经记不起来,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顶着寒风在哈尔滨走了好久的路,终于看见一家小饭馆,喝下一口热汤,他想,什么时候带阿诚来尝尝。

和王天风坐在圣心教堂里,看阳光透过玫瑰花窗,他想,什么时候也带阿诚来看看。

在塞纳河边悄无声息的拧断敌人的脖子,站在墙角抽着烟,他想,一定不能让阿诚看到我这个样子。

他疑心过这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因为阿诚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而已。

可是你不会看着弟弟的眼睛,准备好的、一定天衣无缝的谎话都说不出,只能拙劣的岔开话题;不会想把最隐秘的秘密告诉他,将最真实的自己告诉他,想将他扯进自己已经跳下的万劫不复里,却又舍不得他干净的眼睛里沾上脏东西。

阿诚。

这名字就像是黏在舌尖的麦芽糖,甜津津的,黏在唇边,咬不断,咽不下,只想就这么一直含着。

而这些,绝不仅仅是一个哥哥对弟弟该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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